2010-08-28
宋英杰
古时候,对于天气,人们充盈敬畏之心,好天气以为天赐;坏天气以为天谴。风调雨顺是人们崇高的气候理想。顺应天时,尊重天性,而一旦发生异常气象,人们往往只尤人、不怨天,乐于自省自责。
唐太宗曾这样评价突厥:突厥经常炎炎烈日,几个月都不下雨,干旱无比。我们盛夏季节突厥那里却出霜。灾害如此严重,却不注重修身养性,实在是缺乏对于上天的敬畏之心。
“突厥盛夏而霜,五日并出,三月连明,赤气满野,彼见灾而不务德,不畏天也。(见《新唐书突厥传》)。
原文更有神韵,足以反映出唐太宗的气象价值观。好天气源于德政,坏天气源于暴政。但他并不知道,各地气候本身的迥然差异以及这差异背后独特的气候资源。
正是出于对气象的敬畏,人们也就愿意将祥瑞气象与皇帝的德行联系起来,作为一种心理暗示和背书。
“代宗即位,其曰壬子夜,西北方有赤光见,炎赫亘天。”(见《旧唐书天文志》)
“八月,先是连日霖雨,上即位之日晴霁,人情欣悦。”(见《旧唐书宪宗纪》)
唐代是历史上气候比较温暖的时期(唐代末期气候开始趋于寒冷),并非是气象灾害最为深重的朝代,但是人们看待异常气象的心态既朴素而蒙昧,同时更具有礼之仁之的文化思维。
以旱灾为例,当时的“有关部门”肯定不是把大气环流异常、厄尔尼诺、暖湿气流偏弱作为成灾原因,而是审视政事(虑政事之阙)而后变通政事,以求化解灾害。
夏大旱,祷祈无应,文宗忧形于色。宰臣进曰:“星官言天时当尔,乞不过劳圣虑。”帝改容言曰:“朕为人主,无德庇人,比年灾旱,星文谪见。若三日内不雨,朕当退南内,卿等自选贤明之君以安天下。”(见《旧唐书天文志》)
没听说过那个皇帝是因为异常天气而急流勇退的,但是难得当政者面对气象灾害首先还有着一种担当意识和自责态度(希望不是史官的粉饰和拔高,刻意夸大皇帝“深轸下民”的仁厚)
先是从政事不修而天地不合方面查找原因:
唐高宗时,一段时间太子监国,“频有水旱”,而太子“颇近声色”,于是大臣进谏:伏望博览经书,以广其德,屏退声色,以抑其情。(见《旧唐书韦承庆传》)
唐睿宗即位一两年,出现淫霖之后便亢旱(即大涝之后又大旱)的极端气象,于是大臣进言:议不急之务,扰方春之业。(见《旧唐书严挺之传》)
唐代宗12年,秋雨弥漫,有人借此进谏说:这段时间天气不正常,是因为御史平常参人过多。希望皇帝让御史们先歇一段时间。--这理由多有想像力啊。(见《旧唐书代宗纪》)
但是如何定性甚至量化异常天气,始终缺乏严谨的标准。官员的判定往往盲人摸象,针对同一地区,有人说旱,有人说正常,有时需要数个会合才能得出结果。
所以围绕灾情,就会有很多很黑暗很残酷的故事,奸佞之人制造。例如唐玄宗询问秋雨连连,庄稼如何?奸相杨国忠却拿着最好的秧苗说:雨水虽然多,但是庄稼并无大碍。其后扶风太守奏报灾害,竟被杨国忠指使御史诬陷。使天下无人再敢言灾。谁言灾,就等于自动引咎。再例如唐德宗时,皇帝向京兆尹询问灾情,答曰:今岁岁旱,而禾苗甚美。于是朝廷租税毫无减免。有人编歌谣嘲讽,竟被以诽谤罪杖杀。(均见《资治通鉴唐纪》)
一般出现异常气象,朝廷都会组织不同规模的专题会议,商讨对策,然后传达会议精神,学习领会、贯彻落实。
一般有两种大型会议,一种是五品以上官员的高级别会议,另一种是九品以上官员的“全体员工大会”。
这种专题讨论会一般都是由皇帝或其特别代表亲自主持,可见在靠天吃饭的农耕国度,官方对于气象的高度重视。在会上,大家言时政得失,进行政事变通,可以不兜圈子、不讲规矩“直言极谏”。
经过大家集思广益的专题讨论,除了直接的赈济和慰抚工作之外,皇帝一般还会采取以下一些“常规动作”和“自选动作”:
(1)撤乐:肃穆一些。减少各种娱乐活动。
(2)减膳:节俭一些。降低伙食标准,从我做起。
(3)避正殿:谦卑一些。降低办公和住宿标准,换个地方睡觉。
(4)降囚罪:仁慈一些。灾年往往实行大赦,但因灾而赦、梳理刑狱的标准各有不同,操作层面更缜密。多数情况是命案及忤逆罪犯不赦,其他罪犯皆罪递减一等。当然也有所有罪犯都罪减一等的情况。
(5)徙市闭坊:这个是“自选动作”。对集中的经营性和贸易性活动进行场所变更和规模限制。
(6)禁屠捕:这个也是“自选动作”。禁止或者减少屠宰和捕杀,以减少戾气。
此外,自上而下,灾害相关地区各级官员“诸州委州牧县宰,量事处置”。
这些算是唐代风行的“人工影响天气”吧,用人的愿力。
当然,以上举措都属于长效机制,并不是“立竿见影”的应对方式。仍以旱灾为例,最具仪式感的还是直接祈雨。
祁雨,有官方举办的,也有民间自发的。最隆重的,当然是皇帝亲自披挂上阵,向老天爷晓之以理,动之以情。
“上幸兴庆宫龙堂祁雨。”“朕精诚祈祷,获降甘霖,告谢郊庙。”(见《旧唐书德宗纪》)
“上以久旱,亲于禁中求雨,是夜澎雨沾足”(《旧唐书宪宗纪》,据记载,唐宪宗对预测天气颇有兴趣,数度成功预测,水平确切如何,在为尊者讳的记事中,很难得到真实答案)
有时候还要不断调整战术,“六月,京师旱,京兆尹作土龙祁雨,弥月不雨。上闻之,命撤土龙,减膳节用,雨。”(见《资治通鉴唐纪》,这般求雨术也能作为治政经验被收入《资治通鉴》,足见当年求雨是何等重要啊)
官方举办的祁雨(晴)活动,更多的还是由皇帝委派宰相等人来组织实施。在人们眼里,宰相就担负着调阴阳、致清平的天职。宰相因灾去职的,并不鲜见。
“京师闭坊市北门,门置土台,台上置坛及黄幡以祈晴。秋末方止。”(见《旧唐书代宗纪》)
“初赴镇汉中,遇大雨,平地水深尺余,乃祷鸡鸣山祈晴,俄而疾风驱云,即时开霁。”(见《旧唐书温造传》)
民间的祈祷活动也非常兴盛:巫师参与:“巫师命巫属祷焉,巫者告曰:某日当有大雨。果是日矣。”(见唐张读《宣室志》)僧人也参与:“七僧念经乞晴,七日为期,及竟天晴。”(见《入唐求法巡礼行记》)
能写入史籍的,大多都是灵验而圆满的大结局。不灵验不圆满的故事注定更容易失传。